繁华事散逐香尘,流水无情草自春。 ——题记

微醺中的他,便睡去了。

昨夜,他梦到了大唐如血的残红,像剥落的朱漆,又似秦淮歌女强作的欢颜,黯淡的一声叹息,令他心碎、伤神。桃花依旧绽放,却只是尘世间的流光,美丽而苍白。

天已晓白,酒方初醒。推开窗,望门前流水,不禁一阵唏嘘。是该离开的时候了。可是他怎放得下这份绮丽多情,这份伤惋惆怅,还有廿四桥边摄人心魄的玉人、箫声。

彻夜的灯红酒绿,通宵的浅斟低唱。喧嚣过后,清晨的城市少了几分妩媚,多了一点肃穆;少了几番氤氲,多了如许冷清。告别繁华旖旎,抖掉白衫上琼花的芬芳,等待他的,也许是再无风月的彼处,也许又是一场命中注定的纠缠。

在青山隐隐水迢迢的城市,秋尽江南草木凋的时节,一曲离歌,两行清泪。不知何时,他才能与逝去的岁月重逢。他的离伤,需要用一段痴情来抚慰,需要用一个城市来祭奠。
胜利者有胜利者的晚宴,失败者有失败者的庆典。他并不知道自己属于胜利者还是失败者,他只是一个暂居者,暂居在这锦绣地、温柔乡。他终究不会明白,和人一样痴心的,有时候,一个城也只爱一个人——即便千年过后,浩淼水烟中,这里犹然回荡着他的余韵,埋藏着他的风骨。

他最是容易动情了。心底最柔软的部分,仿佛一溪流水,溶解了多少深情与无奈。看见河堤上半缕青烟柳影中,他惟有沉默,和久抑胸中也发不出的感慨。芳草复芳草,断肠还断肠;自然堪下泪,何必更残阳。他这次送别的将是自己,再也不似从前。

眼前的一切华美斑斓,恍若神话,但那是否值得留恋?无从知晓。眼前浮现出的是昨夜坐在对面的盈盈泪眼,那拟歌先敛,那欲笑还颦,就是这样触痛他的心。也许此刻的她正颤抖地展开手中的红笺,笺上点点泪渍,有几处濡湿了墨迹——多情却似总无情,唯觉樽前笑不成;蜡烛有心还惜别,替人垂泪到天明。而此刻的他早已看穿世事,飘渺如云烟般,几曾泪下,随水流去……

收拾好往事,打点好回忆,剩下的就只有痛楚与不舍了,而这正是他不愿提及的。他想要的,只是一醉方休的潇洒,而不是放与不放间的踟蹰。不知道他是否想过离开后,那空荡荡的廿四桥边,真的会冷月无声,空空注视着这个美妙的城市。

一些汉字开始在脑子里生长,平平仄仄的声调也排列了开来。他不想忍住,反而希望像眼前的河一样,要来一次小小的决口。他取出笔墨砚台,飞快地磨好了墨。然后,他用毛笔舔了舔墨,信笔挥洒道:

落魄江湖载酒行,楚腰纤细掌中轻。

十年一觉扬州梦,赢得青楼薄幸名。

一声轻叹,些许自嘲。

扬州,大概只是他一个人的扬州罢。

十里扬州,三生杜郎,前事休说……